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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红姐什么时候来的?”在走廊尽头的电梯间里,当两扇亮钢板的电梯门缓缓闭合之后,郭守云脸上的那份笑容骤然消失了,他眉头微攒,沉声对守成说道。
“具体时间不知道,不过她到集团的时候,是两点半左右。”守成从口袋里取出一包烟,抽出一支递给大哥,同时回答道。
“两点半左右?”郭守云歪头思索了片刻,转而问道,“知道她此行的目的吗?”
打着手里的火机,替郭守云将烟点燃,守成摇头说道:“这一下午,她天南海北的砍了一通,从渥太华的经济形势到远东这段时间的局势发展,又从日本的泡沫经济说到汉城的游行示威,总而言之,就是有用没用地说了一大堆,可就是没有说她这次来远东的目的是什么。”
“哦?”郭守云有些迷糊了,在他的印象中,孙红羽可是个相当功利的女人,她此次来远东如果说只是为了访友,那就过于滑稽了,别说是他郭守云,恐怕连妮娜都不会相信。而现在的问题是,她下午究竟和守成说了些什么,郭守云毫不知情,因此他也无法了解到守成没注意到的细节。
不过话说回来,郭守云可以笃定一点,那就是这次孙红羽前来远东,肯定不会那么简单。他们郭氏兄弟俩是什么人?那是在国内公安部红头通缉令上挂了号的重犯,国内的人与他们撇清关系尚且唯恐不及呢,谁还会有事没事的过来探望他们?尤其是孙红羽,她可不是一个“普通人”。
一个在国内背景深厚的女人,在这么个敏感时期,不惜舍身犯险的前来远东,探望两个在国内遭受通缉的重犯,这种事情在常理上都说不过去,难道郭守云还会相信?
“我估计这次红姐过来,恐怕不是她自己的意思,”看到大哥紧攒起眉头,守成吐了一个烟圈,叹口气说道,“如果我没猜错的话,她现在恐怕也是身不由己啊。”
“噢?!”郭守云精神一振,追问道,“你看出什么来了?”
用力地吸了一口烟,守成有些落寞地说道:“大哥,我和你不同的,虽然之前和红姐接触的次数不多,但是当初我可是把她当做未来的嫂子看待的,所以在和她相处的时候,我可从来都没有耍过什么心机,而她那时候……”
说到这里,守成顿了顿,他抬手揉搓着额头,叹气说道:“那些过去的事情,不提也罢了,但是这一次,我能感觉的出来,她在和我谈话的时候,虽然仍旧像当初那般的热络,可是每一句话说出来,都夹杂着太多试探的意思,而且里面那种小心翼翼的味道很浓,这让我感觉很不舒服。大哥,你也说过,这人都是会变的,可我琢磨着,一个人变得再快,也不可能在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就变成这样吧?所以我觉得,这次红姐过来恐怕是……是有人在背后一力推动的结果。”
听了守成这番话,郭守云有些不以为然。一个人要变的话,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,别说是一个多月的时间,如果赶上某种外部环境的局面,一天二十四小时就能让一个人从里到外变个透彻。更何况,当初孙红羽在和守成接触的时候,未尝就没有言语中的试探、揣摩,只不过那时候的守成还很不成熟,他察觉不到罢了。现如今呢,随着接人待物经验的增长,守成已经日益成熟起来,孙红羽仍旧用当初的那种伎俩来对付他,难免会自露破绽。
不过话说回来,守成的考虑也未尝没有可能,从孙红羽的家世背景来看,如果国内有什么主意打到了远东的头上,那迫她出面来办理,的确是一个很好的选择,在这种情况下,说她身不由己也并无不当。
考虑问题要全面,在最终的答案揭晓之前,绝不依靠主观臆断来否定一种可能性,也不依靠主观臆断来肯定一种可能性,这就是郭守云思考问题的逻辑。
“哎,哥,”守成并不知道大哥的心里在盘算什么,他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,今天下午同孙红羽的一番交谈,令他受了一定的触动,因此,他现在的心情失落的很,“说实话,今天红姐的态度让我很失望,也让我感觉很难受。诚然,走到今天这一步,咱们兄弟俩什么都有了,像今天这样的情况,是以往我连做梦都不敢去想的。可是话说回来,咱们也失去很多了,不说别的,看看现在咱们身边还有几个知心的朋友?一个都没有了。”
“叮”的一声脆响,电梯到了楼上,紧闭的电梯门缓缓开启,可是无论郭守云还是郭守成,都没有迈步走出去的意思。
“今天下午,红姐说起中秋节就要到了,她说要赶在那之前回哈尔滨去,还问我有没有亲戚朋友的留在国内,她可以代为探望。”守成让再继续感慨,而郭守云这个大哥,则是他最好、最“称职”的听众,“我当时就想,小妹去了加拿大,她中秋要怎么过啊?以前咱们每逢中秋的时候,都会三个人一起回石人镇的,看看镇上的乡亲们,给爹娘他们坟上添柱香什么的,虽然说爹娘他们在坟里头,咱们兄妹三个在外头,可好歹那也算团圆了。唉,哥,我记得那是七八年的时候吧,那时候小妹才八岁,还不怎么懂事呢。赶上中秋,她看见人家刘婶家的樱子吃月饼,也吵着要吃。那时候你在一建公司做小工,一个月工资才二十六块半,三毛钱一块的月饼,你给我和小妹一人买了一块,自己却抱一块炊饼对付,还骗我们说你先前吃过了。呵呵,不知为什么,总觉得那时候的月饼真好吃,青红丝的,皮厚馅少,还硬邦邦的,可吃在嘴里,就觉得那么舒心,你不知道,那年的中秋,我晚上窝在被子里哭了一晚,辍学的念头,也是那一晚萌发出来的。”
“傻小子,那时候的事还记得那么清楚。”郭守云的心里也颇有几番滋味,老实说,对于那时候记忆,他心头模糊地很,毕竟不是他自己所亲身经历的,不过,或许是灵魂烙印的关系,他在听郭守成说起这番过去的时候,仍旧能够感受到一种深深的触动。
“当然记得清楚,”守成抹了一把眼角溢出的泪水,失笑道,“过去的事情就是‘本’啊,忘了本怎么行?哥从小就告诉我和小妹,这人不管怎么受穷、受饿,也不管怎么发达、豪富,都不能忘本,不能没了骨气,这话我一直记着呢。”
“嗯?这事有点不对!”郭守云心头一动,他忽然感觉到,自己这个弟弟似乎话中有话啊。
猛一抬头,郭守云将目光直直地盯在守成脸上,似乎想要从他的表情中查看到点什么。守成没有躲避,他静静地站在那里,回视着自己的大哥,因为眼里还有泪水的缘故,他的眼睛看上去亮晶晶的,非外清澈透亮。
兄弟俩谁都没有说话,但是在这种目光交流中,他们彼此都体会到了很多东西。
从守成的眼神里,郭守云感觉到,自己这个弟弟的确从孙红羽那里察觉到了某些东西,而且他似乎对孙红羽暗示的那些东西很心动,只不过出于某种考虑,他并没有做决定,也不想直接说出来干扰自己的判断,因此,他才选择了这么一个方式,来同自己这个大哥交流。
联系刚才守成所说的那些东西,郭守云系统的梳理一下,自己这个弟弟说了那么多话,重点无非就是两个:其一,提醒他这个做大哥的不要忘本,在二十六块半的工资条件下,花费六毛钱去买两块干硬的青红丝月饼或许很吃亏,但是吃着很舒心,从本质上来说,谁赚谁亏便很难下定论。其二,守成也是在向这个大哥表明立场,他没有忘本,大哥当初买了月饼他很开心,但是过后又为大哥的辛苦痛哭一宿。所以,在今后的事情上,他还是听大哥的,辍学也好,辛苦也罢,他都跟在大哥的身后,始终如一。
“臭小子!”伸手在守成的胸前擂了一拳,郭守云笑骂道,“什么时候学会跟大哥动心眼了,有什么话不直说,还搞的这么玄而又玄的,我看你是想找揍了。”
“我哪有……”守成眨巴着眼睛,装傻充愣地说道。
“算啦,算啦,懒得和你这臭小子计较,”郭守云摇头笑道,“你的心思我明白,红姐这次过来,不过是抱着什么样的目的,我都会好好接待她的。正如你所说的,咱们的朋友现在越来越少了,我也不希望到最后落个众叛亲离的下场。不过我的立场也很明确,咱们是做生意的,在商言商,交情其次,一分价钱一分货,这个原则到哪都不能变。红姐要来做生意,好,我欢迎,只要她能照生意场上的规矩来,那我还真不吝啬多给她一些帮助和优惠。但是如果她还有别的什么目的,那对不起了,翻脸不认人的事情,大哥我也做得出来。在这一点上,我希望守成你能够理解我,你要知道,这里是远东,是咱们的地盘,可也是老毛子的地方,红姐她说到底都是外人,她和咱们的身份不一样。咱们在这里打拼近一年,目前才算是刚刚融入这里的生活,在莫斯科那些政客的眼里,咱们虽然有着黄皮肤,可却与中国扯不上关系了,咱们就是远东人,彻彻底底扎根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了。正因为有了这样的身份,咱们才会得到老毛子的认同,关起门来,咱们在远东折腾的再热闹,他们也只会考虑一个权力与利益的问题。但是如果咱们摆明立场,为红姐这么一个‘外人’招风引雨,甚至是配合她在这里搞三搞四的,那很多事情的性质就变了,这一点你领会得到吧?”
“嗯,我明白,大哥。”守成也知道大哥说的是事实,他点点头说道,“不过,我担心的是红姐,如果她这次过来真的是身不由己话,那……”
“那不是我们可以为她考虑的,更何况,她还可以选择永远留在远东,”不等守成将话说完,郭守云便斩钉截铁地说道,“如果真是那样的话,我举双手赞成她留下来。”
“哎,那你打算怎么和红姐交涉?”叹口气,守成转口问道。
“怎么交涉不是问题,问题是她想怎么样。”郭守云摇头说道,“如果她当我是朋友,那有什么需要就应该直接提出来,我这个人向来不知道什么叫客气,有付出就要索取回报,大家礼尚往来,这朋友才能继续做下去。”
郭守云说到这里停了下来,他揽住守成的肩膀,推着他走出电梯,这才继续说道:“红姐这个人很狡猾,和她打交道你不擅长。我看这样吧,正好今天晚上有个斯里兰卡的客人要和我见面,八点钟的时候,军贸局的尼古拉耶夫会陪他过来,具体的商谈内容,尼古拉耶夫和尼基塔都清楚,你替我去把他摆平了。至于红姐那边,我亲自去和她谈,你就不要过问了。”
“别搂着我,你衣服全都湿透的,我可是刚换的衣服,”伸手将大哥推开,守成笑了一句,继而说道,“那这样也好,我现在和她说话,总觉得心里很不舒服。这样吧,明天我也不过来了,正好符拉迪沃斯托克那边有一大批货物刚运过来,我过去处理一下。”
“嗯,去吧。”郭守云放下心来,他唯一担心的就是弟弟有心结,如今看来,这个问题并不是很严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