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梅岭风景区离南昌市区并不远,路上还吃了顿早饭,上午就到了。吴玉翀在梅岭山庄订了三间套房,游方、华有闲与她每人一套,这让华有闲觉得很不好意思,游山玩水是游方请客还挺享受。
游方则笑着说道:“既然来了,你就好好玩吧,将来有找你帮忙的机会,到时候别推辞。”
午饭时点了一道特色鱼汤,下午几人去游玩洗药湖。游方出来行游和一般的游客不一样,既不赶着参观景点,也不刻意到各名胜古迹挤在人堆里拍照,基本上是跟着感觉走,背手跨步行桩,胸臆吞吐之间连眼睛都闭上了,只有到了灵枢荟萃之地才睁开双眼停留,取过画夹坐下作画。
吴玉翀一只手轻轻挽着游方背在后面的右臂,落后半步随行,游方的步子不紧不慢,却又不显拘谨,端正从容中自有潇洒随意,吴玉翀的脚步很轻悄,如行云流水,走在游方身边竟有天成之妙,看得后面的华有闲暗暗点头,就觉得这两人就应该这么携手而行,错开半步都不合适。
有风从山间来,拂过湖面,吹起了吴玉翀的发丝,拂在游方的肩头以及耳侧。他当然能感觉到,只是默默前行,嘴角眉梢微微带着笑意。
至于华有闲,左肩背着吴玉翀的琴盒,右肩背着游方的画夹,手里还提着个小马扎,腰里挎着腰包,纯粹就是一个跟班的。别看前面两个人走的不快姿势很潇洒,可这是在湖边的山野中,地势高低起伏还有大小碎石分布,他要一路小跑才能跟得上,幸亏有功夫在身,轻功练的已经相当不错了。
游方在湖边停留时,便坐下画对面的山,每到一处画一幅。这里有山也有湖泊泉流,而游方在湖边却只画对岸的山,水一笔未画全部留白,但是笔意之中却似自然能凝聚水意,就连华有闲也一眼便知游方画山其意却在水。
游方在一处只画一张画,绕湖而行在多处停留,画出了环湖群峰的不同角度,吴玉翀一直在旁看,好奇的问了一句:“游方哥哥,你在画什么?”
游方未答话,手中炭笔在白纸上勾了四个字——叠障寻峦。
吴玉翀从华有闲肩上取过琵琶,轻轻弹了一曲,随着她的琵琶声,远处有水鸟飞来就在湖边游荡徘徊不去,弦声清越若轻抚湖面的山风。游方画了一下午的画心神皆倦,听见这琴声却有一种难言的安适。华有闲则在一旁看着游方的画,微皱着眉头若有所思。
腰间传来秦渔的微鸣声,很像是舒适至极的呻吟,游方的笔意凝炼的是纯阳水意,这一路上他都在以画入境养炼剑灵,而剑鸣似乎能与琵琶声共鸣。老头子还是小看小游子了,他以为游方未掌握神念之前无法凝炼剑灵化实形,但此时的剑灵已呼之欲出,只差那么一个契机而已,游方化神识为神念之日,就是秦渔若有实形之时。
当然对于他人来说,世上并不存在秦渔,但对于游方来说,秦渔如何与世人无关。
山庄中有温泉,从洗药湖回来天色已晚,好好休息一夜泡泡温泉,第二天上午游方对华有闲道:“也不能总是辛苦你,今天就自己到风景区转转吧,不用跟着我和玉翀,兜里有零花钱不?”
华有闲赶忙道:“有有有,出门的时候宋老板给了好多呢。……游大哥别和我客气,跟在你们后面游山玩水真的好享受,背点东西算什么?”
游方笑着说道:“要你出去玩就出去玩,今天我和玉翀要去伏龙山中走走。”
华有闲眨眨眼睛也笑了:“游大哥不希望被打扰的话,那我就自己玩去了。”
游方很干脆的点头道:“对,我不希望被打扰!此去听琴,倚待与谁聆?”
华有闲直皱眉:“游大哥知道我读书少,就别说这些文绉绉的话,我听不懂啊。”
游方伸手敲了他脑门一记:“那就多读点书!”
华有闲开车将他们送到伏龙山下的路旁,然后打声招呼自己走了。
抬头看山势,状若一条长龙隐现,却不见首尾,北望有一条山涧从绝壁间泻下,形成蜿蜒的泉流沿山脚回旋,恰似游龙戏水。游方背起吴玉翀的琴盒,吴玉翀背着游方的画夹问道:“游方哥哥,咱们去哪里玩呢?要跟着那些去翠岩寺的香客一起走吗?”
游方摇了摇头道:“我不是来烧香的,就往山水佳处行走,先去看洪崖丹井,然后你喜欢去什么地方,我们就去什么地方。”
吴玉翀:“我喜欢?那游方哥哥你呢?”
游方背手道:“已在洪崖下,于山中望气、吞吐江湖而已。”
吴玉翀闻言微微怔了怔,山中望气、吞吐江湖,好恢弘的胸臆气魄,这可不是一般人能说的话,但游方却是轻描淡写,既没有故作高深之态也不像在开玩笑。
此山中多见比海碗还粗的巨竹,郁郁成林有参天之势,而各处峭壁分布着历代摩崖石刻,有的已淹没在杂树丛花间无人知晓,大多集中在丹井附近。传说中的仙人遗迹洪崖丹井却看不见井,沿峰峭壁气韵非凡,上有巨大的摩崖字迹,古称洪崖,洪崖下有一岸势陡峭的深潭。
在暴雨过后,山涧汇流泻入深潭,水声与四面峭壁回音合鸣,如奏天然钟吕之声。如今不是雨季,前两天也只是下过一场小雨,因此著名的洪崖瀑布并不是很壮观,只有几条水线如珍珠帘般落下。
如果是无风的静夜,这里可以听见滚珠落玉之声,宛如有女子拨动琴弦,可是白日嘈杂游客往来,如果不是耳力特别好、用神特别精微的话,是听不见的,只能去感觉。
传说中的乐仙伶伦凿建的丹井在哪里?就在此潭底,深不可测,也不知道是怎么凿成的?吴玉翀向下看了一眼潭水,身形微微一晃,游方伸手扶住她道:“玉翀,你有恐高症吗,这里也不高啊?”
吴玉翀很俏皮吐了吐舌头道:“我没有恐高症,但是这里感觉怪怪的,虽然看着不高,却如临深渊。”
此潭水让游方也不敢尽展神识去查探,与山体地脉相通仿佛没有尽头,虽然只是小小的几十平米见方,凝聚的水意之精纯前所未见。元神中听见了秦渔的清啸,也是前所未有的清晰——此水非常适合焠剑!
如果游方也是一柄剑的话,那么此处的地气灵枢也非常适合焠炼神识。游方曾打算去苏州访问剑池,当然是慕名而去为了养炼剑灵,但今日到了洪崖丹井,他意识到自己不必再刻意远行一番了。
游方打开画夹,就在洪崖下、丹井边作画,吴玉翀静静的坐在一旁,神情很是恬静柔美也像一幅画。
有不少过往的游客被这一男一女吸引,纷纷来到身后看一眼,却露出不解的神色。他们以为这小伙在画写生,结果纸上画的图与眼前所见的景致完全不一样。游方画的是洪崖飞瀑水如泻玉的场景,画面无声,却给人一种飞鸣成乐的感觉。
今天他终于动笔画水,描摹眼前并不存在的、被欧阳修所誉的天下第八泉飞瀑。秦渔在元神中的清啸声也渐似流水击石成吟,真真切切如一位女子在吟唱,不知道她在唱怎样一首歌,但曲调却仿佛在山水间回荡,婉转无痕。
自从游方离开广州之后,秦渔昼夜未曾离身,此刻落笔微微点了点头,就像在和谁打招呼。这幅画画的非常快,落笔轻灵却举轻若重,画完之后游方收起了画夹站起身微微叹息。
吴玉翀在一旁问道:“游方哥哥,你为什么叹气,有什么不开心吗?”
游方笑了,阳光下很爽朗的笑容:“没有不开心,这几日总觉得胸臆未尽舒,或有些许忧思,方才落笔,忽觉天地之间一片爽朗,爽朗的让人想叹气啊。”
吴玉翀掩嘴笑道:“原来游方哥哥是舒服的直叹气。”
游方将画夹背上肩,又提起了吴玉翀的琴盒,回头问道:“接下来我们去哪里?”
吴玉翀:“你想听琵琶,我们就随着山水之音走。”
这里的很多地名都和音韵有关,两人玩赏了乐神宫,又走过仙乐溪、踏乐溪、百乐溪,吴玉翀一路都轻轻挽着游方右臂,而秦渔就悬在他的左侧腰间。有一身好功夫真是人生的享受,翻山越岭、穿溪过涧不会气喘吁吁,因此兴致更浓,否则的话当年诗仙李白恐也写不出“俱怀逸兴壮思飞”这样的名句来。
沿途流水声、风声、山石峭壁的回音声合鸣相映,竟如天籁之乐,宛如天地灵枢素手拨弦。走过玉笛湖,来到玉琴湖边一处四面无人的林间。十二月初的天气,江南一带微有些清冷,但山间仍有不少常绿的翠色,点缀着浅红和枯黄。
近处的草地如一张柔毯,是深黄的颜色,初冬中草叶已枯槁,踩上去沙沙作响感觉却很是舒适。草坡中有两块圆石,就像两个天然的石墩,两人恰好可以面对面坐下,在半山遥望玉琴湖,吴玉翀拿过琵琶拨响了琴弦。
素指轻拨,淙淙之音,就似这一路所携的天籁之乐,此曲却不知何名。此情此境,无论心中有多少戾忿、几多彷徨、一时也被涤荡纯明。
游方又想叹气,开口吟道:“翡翠戏兰苕,容色更相鲜。绿萝结高林,蒙茏盖一山。中有冥寂士,静啸抚清弦。放情凌霄外,嚼蕊挹飞泉。赤松临上游,驾鸿乘紫烟。左把浮丘袖,右拍洪崖肩……”
他本不擅于拽文词,但这一首是自古风水鼻祖郭璞所写的游仙诗,小时候听过,今日到了梅岭,突然想起风水鼻祖诗中描绘的恰恰就是此地,一时自然有感而吟咏。
游方一开口,吴玉翀的曲调一转,指间四弦交错而挑,有了一种抑扬的节奏,就像在给游方伴奏一般。游方笑了笑道:“玉翀,你弹你的琵琶,不用这么刻意迁就我。”
吴玉翀:“不,你一开口我的琴声不变的话,就会被你打断的。”
游方点点头:“那好,我继续听琴,不打扰我自己。”
吴玉翀继续弹琵琶,弦声掩映湖光山色,不仅是拨动了游方的心神,而她自己仿佛也被这梅岭风光所染化,一时抽身心如忘情。游方静静的看着她,而她遥望着玉琴湖在出神。
这个时候,无论是谁也不希望受任何人打扰,游方的手机在裤兜里无声的震动,时间很短就挂断了,然后又震动,又是很断的时间就停下,而他就像没感觉一样,仍然沉浸在她的琴声中。可是偏偏就在此时,不远处的林中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:“流氓——救命啊!”
这一嗓子尖锐高亢非常刺耳,琴声立刻就被打断了,游方喝了一声:“什么人!”
喝声低沉如滚滚雷音,让人听了就觉得脑海中嗡然作响,莫名生起惧意。话音未落,他已经飘身形越过草坡到了树林边缘。离着林边几丈丈多远的一株枝桠参天的古槠树下,干爽的落叶铺成了厚厚的一层,正有个女子倒在地上,看上去大约二多十岁的年纪。
她羊绒风衣被人扯落扔在地上,贴身绒衣的领口也被粗暴的撕开了,脱线处一直拉裂到臂弯,露出圆润的肩头和一大片白嫩的胸脯,肩头上乳罩的背带也断了。
附近没有看见别人,游方脚步一缓走了过去问道:“小姐,出了什么事?”
“有,有流氓非礼我,幸亏你来了,他,他吓跑了!”他女子惊魂未定的朝树林另一侧看去,说话的声音还在打颤带着哭腔。
游方朝前看了一眼,不远处有一道土垅,延展神识可发现垅外面是一条暴雨冲刷成的深沟,假如那歹徒一骨碌身跑得快的话,还真不容易看见。
“你没事吧?怎么会一个人到这里来?”说话间他已经走近了。
“我是来参观玉琴湖的,看见山上有野果……没想到……”那女子仍是惊魂不定的神情,在地上用一只胳膊半撑起上身,另一只手掌心向前伸向游方道:“我被推倒了,腿好痛,扶我一把好吗。”
她身边散落着七八枚红褐色的野山果,支起身子的时候,撕裂的绒衣又滑落一截,一只丰满的右乳露了出来,绯褐色乳晕带着体温,暴露在空气中似是有细微的收缩。
游方俯身去扶,那女子伸手一推一搭,抓住他的上臂艰难的站了起来,看样子膝盖确实扭伤了。这时游方身后有人问道:“怎么回事,坏人呢?”吴玉翀已经走近了树林,她的动作也挺快的,怀中还抱着琵琶。
“坏人跑了没看着,玉翀,你过来扶着她,我帮你拿琵琶。”那女子现在的样子确实有碍观瞻,游方接过了吴玉翀的琵琶,顺势拣起地上的外套让那女子披上,然后很突然的说了一句:“玉翀,站稳,站不稳就坐下!”
话音刚落,吴玉翀扶着那女子就坐倒在树根下,原因无他,因为腿发软!
只见游方拿着琵琶信手一拨,拨响了最粗的那根大弦,竟发出洪钟之声混厚无比,猝不及防间让人简直站不稳。吴玉翀倒是还能站住,可听见游方的话她顺势就坐下了,恰好扶稳了旁边软倒的女子。
游方不会弹琵琶,看他拿琴的姿势就像抱着一把吉他,随即又拨响了第二弦,发出的是金铁交鸣之音,比方才尖锐了许多。听见此琴声只觉得眼前一阵金星乱冒恍然不能视物,全身都软了。
二弦未绝又拨三弦,这第三弦很刺耳很像枪声,声音很小穿透力却十足,闻声只觉脑中一片嗡鸣回音,迷迷糊糊就像昏迷一般控制不了身体。
然后游方的手指顿了顿,轻飘飘的落下却像压着一座山,拨动了琵琶上最细的第四根小弦,琴弦颤动却没有发出声!但是假如有人就在旁边,会感到脑海中一片空白,瞬间什么都不知道了。
指拨四弦已毕,吴玉翀睁开了眼睛,眸子里还带着不知所措的迷茫。游方把她拉了起来,手轻轻搀住她的腰肢,看着地上的女子道:“没事了,你可以走了。”
那女子的表情已经和白痴差不多,此刻才突然回过神来似被惊醒,披上衣服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道:“刚才发生什么事了,什么声音?”
“我怕附近还有坏人,先把他们赶走。你快穿好衣服走吧,自己走。”游方看着她神色很复杂眼中似有怜悯,但表情有些冷漠。
“我,我,我怕……”那女子看了看周围仍是惊魂未定,似乎想让游方和吴玉翀送她下山。
“出了树丛走下草坡就是湖边,视野开阔附近有游客,你是安全的。一个人出来玩,不要往山野里乱跑,自己打电话报警。我们还有别的事,就不送你了,走路小心点。”
“游方哥哥,你怎么可以这样呢?她被坏人欺负了,脚也扭了。”吴玉翀在身边小声的嘟囔道。
“坏人已经跑了,她还可以走路,要不,你让我背她回去?”游方转过身小声对吴玉翀说道。
吴玉翀瞟了他一眼,扭头也朝那女子道:“这位姐姐,你已经没事了,能走的话就赶紧下山吧,到湖边旅游路线就没事了。以后出来玩小心点,可不是每次都能碰见我哥哥这样的好人,坏人倒是有不少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