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延和二年的夏天,眨眼就到来了。
夏四月初一,临渭乡的走马亭,一大早便热闹非凡。
亭长李轲,穿上了上个月就已经缝好的那套崭新的官服,腰间挂着一枚象征着其身份的铜印,威风八面的推开了家门。
门外,数百名男女老少,都已经等的迫不及待了。
见到李珂,他们纷纷问道:“亭长!亭长!可以开镰了吧?”
而在这走马亭外的道路上,数十甚至上百辆马车,将道路挤得水泄不通。
人人都在翘首以待,等着这新丰第一个收获的麦田开镰。
李珂昂起头来,微微理了理衣襟,大声说道:“唯汉延和二年,岁在庚寅,孟夏之月,甲子之日,新丰县临渭乡走马亭……”
他微微停顿了一下,然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,用尽所有力气大吼:“开镰!”
咚咚咚!
亭中官署上悬挂着的铜锣被人敲响。
几个民兵在旗亭上,大声喊着:“开镰!”
于是,走马亭的七十多户,六百多男女老少,立刻就挽起了袖子,拿上了家里的镰刀,纷纷涌向了村亭之外的麦田。
走马亭,是去年临渭乡补种麦种的状元。
全亭的两千五百亩田地与七百多亩下田,在县衙号召下,全部补种上了冬小麦。
当时,很多人都笑话他们。
觉得他们要颗粒无收。
就是村民们自己,也是心里打着鼓,根本没有底。
甚至有人刚刚补种好麦子,就后悔了。
觉得这是乱弹琴,要耽误明年的收成,就打算悄悄的带着家人,连夜去铲掉麦田里的种子。
当时,李珂初任这走马亭的亭长,就面对着这复杂的环境和多变的民心。
作为一个刚刚走出太学的诗书礼乐与先王典籍的学生。
他一度,慌了手脚。
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办?
不过,很快他就知道,自己应该怎么办了?
因为,张侍中亲自带人来到了临渭乡。
下到村民家中,动之以情,晓之以理。
又询问其困难,并当场办公解决。
同时更保证,所种冬小麦亩产由县衙保证,低于两石每亩,由县衙官仓以粟米补足。
同时更承诺,来年收获之冬小麦的价格,不低于每石六十钱,假若低于这个价格,县衙就照单全收。
从那一刻起,李珂就感觉,自己看见了太阳。
而且,是如春日之阳一般温暖、和煦、懋泽天下的太阳!
于是,他从此就彻底的成为了侍中的追随者与拥护者。
寒霜往来,季节轮转。
眨眼便又是夏天。
而他也从一个面白肤净的书生,长成了一个留着浅浅髯须,五大三粗的丈夫。
更在这基层亭里,积累了大量的经验。
明白了百姓关系的问题所在,知道了人民需求的东西为何?
今年春天,家中老父带人来了一趟新丰。
走时,父亲老泪纵横,握着他的手,说道:“吾儿已是大丈夫矣,吾家兴盛有期!”
想着老父的神情,李珂垂下眼帘:“大丈夫?吾还离的远呢!”
“真正的大丈夫,当如侍中公一般!”
“文能安国定邦,武可撅师万里!”
不知不觉中,李珂就走到了麦田前。
眼前,金黄色的麦穗,穗穗饱满。
百姓无论男女老少,人人都拿着镰刀,用着最大的力气和最饱满的精神,割取着一束又一束的麦子。
很快,麦穗就堆磊起来,像小山一样。
原野之中,少府、大司农与执金吾的官吏们,则站在这麦浪的中心,每一个人的脸上,都充斥着名曰:幸福的喜悦。
而名曰收获的情绪,则蔓延在了那些正低头躬身劳作的百姓心中。
李珂看着,他发现,几乎所有人,都在笑。
一年的辛勤劳作,将要得到最充分的回报!
……
数千里外,张越看着眼前的黄沙与荒野,嘴角溢出了丝丝笑容:“这可真是一个好战场!”
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块延绵不绝,起伏不定的戈壁、荒野与沙漠组成的狭长地带。
蒙古高原上吹来的风,向南走,将沙尘带到了这里。
然后被幕南的草原与湿地阻拦。
千百万年来,大自然的力量,在这里互相作用。
有时候,草原会赢得胜利。
有时候,沙尘会赢得胜利。
在这不断的较量之中,这一地区的地理地貌,被彻底重塑。
风沙,将所有山丘与高地,侵蚀的干干净净,只留下了一片片刀削般的岩页与一片不毛之地。
诸水小奴,低着头,在张越身板,轻声的介绍着:“伟大的天使,此地,我们将它称呼为‘狼原’,在过去每当夏秋交接之时,整个草原的野狼,都会汇聚至此,埋伏和狩猎,从瀚海的弓卢河迁徙而来的野兽……”
张越听着点点头,狼群的智慧,果然还是可以的。
这里确实是一个极佳的伏击与拦截之地。
而在人类的战争史上,这片荒野,也肯定曾经发生过惊天动地的大战。
只是因为游牧民族没有记录历史的传统,所以被湮灭在历史长河中。
不过,张越知道,再过一千多年。
这里将成为朱棣的成名之地。
在这里他成功的将北元太尉乃儿不花包围,并最终逼迫其投降。
“立刻开始布置防御!”张越提着剑,望着这浩瀚无垠的荒野,开始下令:“各部沿此地带,一路展开,并在前方构筑防御骑兵的设施!”
“遵命!”诸水小奴与十几个乌恒贵族纷纷领命。
旋即,开始了建设大业。
不过,乌恒人的基建能力,还是有待加强。
再加上这一地区的地质更加坚硬,而且降雨量很少,所以,挖掘进度有些慢。
一个陷马壕,就可能需要数十人,两三个时辰的挖掘。
这还是汉军向他们提供大量的挖掘工具的前提下,否则的话,恐怕连挖开地面,都会变得无比困难。
不过,和陷马壕相比,另外一种针对骑兵和进攻步兵设置的陷阱的进度就要快多了。
这种陷阱很简单。
与陷马壕一样,是需要掘地挖坑。
但,并不需要和陷马壕一样,需要挖一条长长的壕沟,也不追求什么高度。
它只需要在地表挖开一个大约一步长度的小坑,然后向地下掘进三尺左右就可以了。
两个乌恒青壮,一个时辰就可以挖出一个。
挖好后,立刻就有人牵着橐他上来,卸下装载在橐他上的一个个圆筒状的木筒。
将这些木筒,两个一组,安装到这些小坑里,然后再将十余根尖锐的坚硬原木削尖后的木刺,钉尽这些圆筒中,使之变成一个长满了尖刺的刺猬。
然后,再在这些小坑上方,做些简单的伪装。
这种陷阱,就是当年的那位苍鹰发明创造的阴损招数之一。
雁门郡的边塞下,曾经密布了数以千计的类似陷阱。
匈奴人在其中,吃尽了苦头。
甚至很多匈奴人,宁愿去冲汉军的坚城,也不愿意来攻击那些可能密布了类似陷阱的烽燧。
因为,一旦有人踩中这些陷阱,后果是非常可怕的!
无论人马,只要踩中,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,马上就会带动固定在陷阱内的圆筒转动起来。
而这些圆筒一转,尖锐的木刺,就会刺穿皮肤、肌肉,将整个大腿的血管全部划破!
马还好一些。
最多就是损失一匹马。
人若踩中,立刻就是残疾、重伤,但偏偏不会立刻致死!
甚至,通过抢救还能救回来。
只是,从此以后,这个人就肯定是残疾了。
故而,这种陷阱,曾一度让匈奴人惊惧不已。
比起死,更可怕的是生不如死!
在战场上,踩中这些陷阱的可怜人,更是会发出让所有人闻之,胆战心惊的哭号。
对于震慑敌方,打击其士气,有着极为有效的作用。
而汉军偏偏对怎么让自己的敌人,主动去踩这些陷阱,有着细致的研究与丰富的经验。
在随军而来的数百名长水校尉的将官们指点下,乌恒人就像土拔鼠一样,沿着前方,挖掘着数不清的类似陷阱。
当然,陷阱、拒马、铁蒺藜、铜蒺藜,这些都只是辅助手段。
恶心敌人的办法。
要想取得真正的胜利,还是需要面对面的击退匈奴人即将到来的狂猛进攻!
而这,便需要让乌恒义从们,发挥出他们百分一百二十以上的力量与决心。
要让一个群体,做到这个程度。
需要仇恨的刺激,需要希望的鼓舞,更需要有一颗坚定的心!
仇恨,乌恒人不缺。
远有龙城,掘匈奴祖坟之仇,近有呼奢部血淋淋的例子。
不需要张越去煽动什么,这些乌恒义从们就知道,一旦匈奴人踏过了这条防线,他们的家园和牧场,就会变成地狱!
鼓舞也足够。
在誓师的时候,张越便已经承诺了,只要立下军功,就不吝重赏!
女人、牲畜、盐铁、布帛、金钱,各式各样的赏格,应有尽有。
就是这坚定的作战之心和必胜的希望,张越得想个办法,给他们。
望着前方的黄沙与荒野,张越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。
于是,他策马上前,走入其中,深入大约数里后,他翻身下马,用手抓了一把地上的沙砾。
“善!”摩挲着手里,还带着炽热温度的沙砾,张越就笑了起来。
现在,他知道,自己握住了胜利的钥匙!
回到营地后,张越就召集了各部贵族,向他们宣布:“匈奴人,必然只会在早上和日暮之时进攻!”
“尔等只需要坚持每一个早上与日暮,匈奴人便会撤军!”
众人听着,面面相觑。
感觉张越在讲天书!
敌人只有在早上和日暮进攻?
匈奴人会听你的安排?
不过,并没有有人敢质疑,大家都是半信半疑的回去,将这个事情,告诉了各自的手下。
出乎意料的是,比起这些上位者,下层的牧民和骑兵,却对此坚信不疑。
“天使那可是神明一样的人物,既然天使都说了,匈奴人只会在早上和日暮进攻,就一定是这样的!”
很多人都是这样说着,于是,内心的战意与决心,不由自主的坚定起来。
打不过匈奴人,还能守不住早上与日暮的两波攻击?
拿命填都能填的住!
而……
只要能守住……
属于自己的女神、牲畜、穹庐、牧场,就都在向他们招手了!
……
当太阳升至正午。
走马亭的麦田里,第一批被收获的麦穗,已经被运到了亭中公共的晒谷坪里。
在这里,太孙刘进的使者,新丰县丞陈万年以及少府、大司农派来的官吏,早已经等候多时了。
而在晒谷坪外,无数人头瓒动。
一位位公卿、勋臣的家臣,伸长了脖子,死死的盯着那些被农夫挑到这里的麦穗。
“确定是五十亩的麦穗吗?”有人看着已经堆磊在地坪中心,分成好几座麦穗山的地方,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,喃喃自语着。
“此事,可是陛下都在关注的……”有人嘿然笑着:“除少府、大司农外,执金吾的缇骑,都来了好几十,就在田里盯着,他们说是五十亩,那就肯定是五十亩!一分一豪都不会有错!”
“若是出了问题,那可是欺君大罪,要掉脑袋!”
“这也太夸张了吧……”几个关东来的人,看着那些麦穗山,倒吸了一口凉气。
尤其是一个来自河东的人,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与耳朵。
五十亩的麦穗产出就有这么多?
那河东膏腴之地,岂不是要成为一个笑话了?
而在这些人的议论中,从少府与大司农抽调的城旦春们上前,接手了脱粒工作。
依靠着古老的摔打之法,一粒粒饱满金黄的麦粒,被打到了一个个预先准备好的容器里。
很快,这些容器之中就盛满了麦粒,并溢出许多。
而称重工作,也随即开始。
“十石!”
“十五石!”
“十三石!”
随着一个个官吏的高声报告。
数字被记录在白纸上,然后贴在容器外表,接着有执金吾的官员上前,接手了相关的保管和看守工作。
而同时,数个大司农的官员,则拿起了算盘,噼里啪啦的打了起来。
当最后的麦穗脱粒完成,而起容器被抬起来称重。
总的数字,也终于统计完成。
“总计是叁百九十一石又三十五斤十二两!”一个官员放下算盘,高声说道。
“下官这里亦然……叁百九十一石又三十五斤十二两!”另外一个官员站起来高声宣告。
但……
已经没有人再听他们的声音了。
整个世界,在此刻,仿佛陷入了永恒的寂静!
五十亩地,产了三百九十一石?
换而言之,平均亩产将近八石?
每一个人在这个数字面前,唯一能做的,只有一件事情——吞咽口水!
这是前所未有的记录!
更是亘古以来所未见的数字!
在这以前,天下最高的亩产记录,来自于河东郡。
二十七年前,河东郡曾创造了一个平均亩产四石的记录。
但,自那以后,就再未有见。
而现在,新丰县一下子就将这个记录提高了整整一倍!
这意味着什么?
再明显不过了!
几乎是在反应过来的刹那,每一个围观的人,立刻就撒开双腿,恨不得自己长了翅膀,拼命的往回跑,去他们的主人那里!
因为……
在二十七年前,河东郡亩产爆出四石的记录那一年。
当年河东的粟米价格,超过了市场价格的两倍。
整个天下,都在疯狂吃进河东的粟米。
不惜代价,不惜一切的吃进!
因为,那是已经证明了自己‘高产’成绩的良种!
而现在……
新丰的麦子,该卖多少钱一石?
五倍?
十倍?
还是……